兆并不算太懂围棋,说是看棋,他更多的是在看妙仪。
与周围投入的观者截然不同,他并没有沉浸在棋局之中。而或许是之前精神紧张打了一年多的仗,他以为自己是幻听,好似耳边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弓弦声——!
兆猛地朝周围看去,只见着另一侧同样在人群最后一排,隔着十几个看客,有一个年轻男子正手指一把小弩,对准了棋盘之上!
那弩机或许力道比不了打仗时的强攻,但这种距离下,妙仪穿着单薄的衣裙,如果中箭绝对有可能被穿透!
兆想也没有多想,猛地推开眼前的看客,直朝观棋台最中心正在对弈的二人冲过去!妙仪如今正满心沉浸在棋盘之上,周围的观者发出了一阵阵惊呼,她似乎也根本就没有入耳!只是兆身前的观客太多了!人挤人全站在一起,就在他猛力推搡开其他人,快冲到二人对弈的高台边之时,只听着耳边破空之声——
这一声比他这辈子听到的所有弓箭之声都令人胆寒!
兆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!
他犯了错,他不应该冲过来找妙仪,他应该去扑倒那个射箭的人!
他更不应该站在后排,以为远远看她就够了!如果站在前面,他早就能救下她了!
他几乎都能看见一枚短短的箭矢从人群之中窜来,箭头上划过发冷的流星,直朝妙仪而来!
就在他距离妙仪不过两三步时,离她最近的一个人,好似本能一样朝前推去,棋盘侧翻,黑白子洒满空中。熊裕似乎自己面上都没明白自己干了什么,就一把摁住了妙仪的脑袋,让她低头!而后只听见一声钝响,那枚箭矢扎进了熊裕的外衣之中。
第281章276.0276.#
崔季明从家里赶过去的时候,当真吓得手都发凉,来人只说棋院中有人放暗箭袭击,没说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。舒窈比她慢了一步,坐着家中的马车才赶到,提着裙子冲进棋院,就看着崔季明站在廊下,妙仪扑在她怀里吓得直哆嗦。
舒窈急急忙忙跑过去,把妙仪拽过来,捧着脸一阵摸索:“谁伤了你?你没受伤?”
妙仪摇了摇头:“熊裕哥哥帮我挡了。”
说着屋内正有人走出来,是坊内的郎中和几位先生,熊裕已经穿上了外衣跟在了后头。崔季明道:“伤势如何?箭取出来了?你就是熊裕——季某替小妹谢过你。”
熊裕也是一愣,他显然没少听过崔季明的事情,也知道当时崔季明出事后妙仪哭着回家,就没再回棋院,被人送出长安避险。他也听说过这位小将如今更名改姓,在朝堂上站在寒门官员那一边……
只是他没想到妙仪口中那个身负神力无所不能的将军,居然也并不健硕,个头不过中等偏上,相貌一股子风流,看起来更像是个胡汉混血的纨绔。
他猛地回神,苦笑道:“箭甚至没有取下来,一脱衣服就扯掉了。是留了些血,但也只是皮肉伤,扎进去不过半个指节深。”
崔季明皱眉:“箭矢能给我看一眼么?”
她从郎中手中接过短箭,仔细看了一番。若说弩机本来力道就不强,长距离下能伤到的也只有妙仪这样的小女孩儿了。但箭头好像有意打磨过,尖钩被磕掉,锐利的地方全部都给磨钝,就算是真的打在了妙仪身上,怕是也伤不了筋骨,只能流点血——
崔季明没说什么,把箭矢拿给了舒窈,低声道:“我本来以为是谁因为输了妙仪而下毒手,还想着谁胆大包天敢招惹崔家了,不就是找死么?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。我觉得像是有人特意想把事情闹大。”
舒窈两只手拈着沾血的短箭,紧皱眉头,沉默半晌道:“我知道是为了什么了。是有人看着圣人忙于春闱、军演,元望又连宿几日在宫内,若是再不提,唯一能让棋院的事儿暴露的机会就没了。”
当初她到棋院来,关上门威胁棋院司业,在场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不多。明明真伤了她事能闹的更大,却特意将箭头磨平——
她甚至觉得,特意选择了妙仪和熊裕对弈的这一天,就是确实想认罪的。
其实他完全可以到崔家来,将个中缘由告知舒窈,他或许是因为自身也在体制之中受到限制,或是认为通过舒窈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有彻底的改变。
舒窈拿起了箭矢,望了妙仪一眼,对崔季明说道:“这事儿你觉得会惊动圣人么?我知道圣人一直很关注六弈和棋赛。”
崔季明跟别人讨论起来身为圣人的殷胥,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,道:“没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。而且我觉得殷胥会管这件事儿的。”
舒窈叹气:“我觉得这是有人求死也要把事情往上捅。你能先往宫里传一句么,就说知道了凶手是谁,但此事儿先别叫大理寺来,没必要闹这么大。”
崔季明就觉得这事儿有蹊跷,舒窈提着裙摆,拿着箭矢朝内院而去。
妙仪:“阿姊,你要去哪里!”
舒窈笑了笑:“你今日回家吧,我去见个人。啊对,你是叫熊裕么?伤势如果不要紧的话,你跟着一同过来吧。”
妙仪毕竟到了待嫁年纪,崔季明毕竟在不知真相的群众眼里还是外男,她不好抱她,只好让妙仪拽着她衣袖,一路领她走出去,送她回家:“你不要怕,往后棋赛不可能再出现这种事儿了。如今也是我的疏忽,若那人是在前排近距离射箭,若是箭头是磨尖的,后果都没法想象了。都没受伤,就是好事。”
妙仪被她抱上马车,她抓着崔季明的衣袖:“我见到了兆哥哥,他忽然从后面冲出来,看见熊裕帮我挡了箭,松了口气,头都没回就去追那个拿弓箭的人了!”
崔季明想起当年,兆还小心的问过她妙仪的事情,在山东再见面先提的也是见到了妙仪。他心思深沉,没长大的时候还能隐隐表露些,现在都全压在了心底不说。
她道:“以后也别到处叫哥哥了,你哥哥就只有我一个!”
妙仪撅嘴:“你明明是长得像阿兄还没有胸的阿姐。”
崔季明被她这童言无忌气的捏了一把她脸颊:“好好在家中呆着吧,我要进宫一趟。”
妙仪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生气:“你又要跟圣人睡在宫里不回来了么?”
崔季明一噎:“……谁跟你讲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?”
妙仪歪头:“我上次问阿姊说你进宫为什么不回来了。阿姊说的,说圣人一个人在宫里太无趣了,让你进宫去陪他睡觉啦。你什么时候也回来陪陪我啊。”
崔季明:“……等我回来不撕了舒窈这小蹄子的嘴。她自己干过什么事儿,别以为我是瞎的,我只是替她瞒着而已。快回家吧,你个没开窍的小丫头。”
妙仪扁了扁嘴缩回了马车之中,崔季明翻身上马,心道:今儿是去谈正事儿的,不论他怎么磨,今天也绝对不会留在宫内!
而另一边,舒窈和丫鬟走在前头,熊裕脚步顿顿的跟在后头,竟看着崔舒窈走进他熟悉的地方。她直直走向了主屋,主屋的门被推开,四周光线毫无阻挡的映入屋内,熊裕就看着祖父跪坐在其中,舒窈微微敛了裙摆,站在门外道:“熊先生,你这做法太冒险,外头会因为这件事儿掀起的波澜太多了。妙仪要是知道您肯伤了她,该有多伤心?”
熊茂跪坐在原地,回头总觉得须发白了几分,笑的却轻松:“我知道她会伤心。可我每次看到我手下无数年轻的棋手,看着他们的努力和天赋,我也……伤心。我套在棋院的这套子内几十年了,这些年难道就没有想要改变的人么?只是上头人的一眼,比我们下头闹的翻江倒海还有用。抱歉,自你那天说过之后,我一直在等,却看着司业一脸轻松,圣人忘记了这件事。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否则最少就要再等到下一次六弈。”
熊裕站在原地,震惊的望向祖父。
舒窈叹气:“上达圣听有许多办法,我们崔家或许会为了妙仪来助您,您选了个最直接的法子。”
熊茂笑了:“您都说或许。如你说的,我不懂因为此事而掀起的波澜。前有你为了妙仪的资格可以拿这个来胁迫棋院,压下不提,往后也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发展。我走不了弯路,也等不了一层层的上达,我甚至不能多说棋院内的一件事情。我也不想从我口中透露半点,只想让圣人别忘了曾经的怀疑,彻查棋院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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