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 殷胥是没忘了棋院的事情,只是在此之前会试放榜后,朝中还需要进行殿试。他忙的恨不得长出三个脑袋来想事儿。
殿试当日,七名女子穿着国子监生徒的交领深衣,带小冠素妆入朝,引得不少人侧目,但其座次都是和男子混杂的。他们按照早在五日前发布的座次位号进入殿门,礼部尚书与侍郎都需要在殿外进行再三的审核。
殷胥坐在皇位之上,亲自监看考生答卷。
由于这样大规模的殿试还是第一次,总有些纰漏。比如每个人的座位之间都有栏杆隔开,若对于分发到手中的题目有所不明白的,就可以随时敲栏杆而起身请问,场面总有点混乱。再加上桌案上没有专门存放御试题的位置,不少考生在考试途中不小心将御试题弄脏等等。但是殷胥也算是有远见,誊抄试题的时候要求锁院封闭试题,殿试的试卷不但糊名甚至还要求重新由专人誊抄一遍,避免字体被认出,最大程度上的避免考生舞弊。
不论真的能做到多少,他至少想要像天下士子做出公平的姿态。
而后由详定官带着一批确定名次的官员仔细审阅试卷后,拟出一个大概的名次给圣人。这次的详定官,地位最高的便是崔南邦,而后还有包括宋晏、萧烟清在内的一批颇受圣人重视的文官。
事情就出在萧烟清审阅试卷的过程中。
她发现了其中一段论策,十分眼熟。她几乎过目不忘,似乎早在半年之前就在国子监任教女生徒时读过这段话,她还以为是两位进入殿试的国子监女生徒所写下的,便没有太在意,为了避嫌将这份论策又给了其余几位详定官看。诸位都夸赞这段策论写的实在是优秀,而且言语犀利直接,是圣人绝对会欣赏的那种。诸位就给这份试卷定了个颇高的名次,而后在拆糊名,正式记录名次准备呈到御前的时候,萧烟清一看才发现——殿试上写出这段策论的,根本就不是她的女生徒,而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位冯姓考生。
她一时甚至以为自己记错了,特意连夜赶回国子监中寻找,在半年前的卷宗中找到了这段策论的原话。几乎不差几个字,这只是当时班上女生徒的随笔,她觉得不错就留在院内,后头还标注了时间和名姓——女冠绯玉。
萧烟清记起了这是谁。半年多以前从叛军之地来的女子,她先入了道观,后来再来考得国子监。相貌甜美,言语却泼辣,穿着道袍素面朝天,却好似有一种骨子里压不住的明艳。不过女冠之中风流之人相当多,很多女冠被人称作女仙、仙子,都与士子和高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。
这绯玉,正是裴六。
裴六不住在国子监,而是住在一处小道观内。萧烟清连忙让人去问她,是否认识这个姓冯的男子。她说是认识,曾经在道观内留过一段时间,不过印象不太深了,只记得长相一般,瘦的没二两肉,一开始还觉得性子有趣,后来没几日就烦了,让人把他赶出道观了。
而此时这名次已经呈到了御前,圣人要了几人的试卷看看,对这个姓冯的卷宗没什么意见,还夸赞了几句。若无这事儿,这姓冯的显然就要成了新一甲探花——!
萧烟清本来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,更何况裴六也不是安生性子,万一这姓冯的真成了探花,所做的策论流传出去,裴六难道不会闹个翻江倒海么!这是第一场殿试,到时候收回名额,就是圣人脸上蒙羞!
萧烟清连忙带着绯玉写过的卷宗,和姓冯的考卷一起,呈到御前。
殷胥打眼一看,脸色就变了。
国子监的卷宗都是按日期封了,不会乱动,而眼前的考卷和那份卷宗,在最中心的几百字论策上,几乎只有用词略有差别!
第282章276.0276.#
萧烟清第一时间派人去请裴六了,却没料到裴六的道观里这时候也有男子在。
来人也是国子监的女生徒之一。
大邺的社会风气之开放,最多就体现在女冠之中,她们有大批脱离家门自愿修道的贵族女子,也有宫女、被遗弃的姬妾、早就不红的妓女。这些无主的女子受朝廷的道门赡养,也不用担心生计。虽然很多有男性家主未婚或已婚女子也私下关系开放,但实际上并不合法。而女冠中最开放的最受欢迎的反而都是那些诗书优异、出身教养极高的贵族女子,跟这样的女人保持关系是合法且自由的。
大邺女子有一类仍然以保守为荣,有一类则是希望拥有大批追求者,但由于姓氏或者家门束缚,她们不能和几个追求者保持关系,或者偷偷摸摸进行。而与知名女冠能结交认识,在大邺常被高官或贵族当作炫耀或者佳话,甚至很多女冠可以与几位文士相伴着出去游山玩水。先帝时期有女冠犯罪,有十几位仰慕她的朝中高官为其求情。
就算是年纪渐长,就凭她们的才情和年轻时候的人脉关系,还有道观本身就优渥的享受朝廷拨款,她们很少会落到艰难的地步。
甚至不少五姓女子,为了追求这种无婚姻的爱情自由,自主决意成为女冠。
所以不论是保守女子还是想自由而不得的女子,都因为厌恶或者羡慕,很难和裴六这样的女冠密切起来。
再加上国子监女生徒中只有裴六是女冠,她不和那些女子一起住在国子监,所以关系就更疏远了。来的这位女生徒和裴六只是在国子监内见过几面,却没料到进了道观,看着一个武将打扮,二十来岁的男子撑着门想要进内院。
此刻裴玉绯正站在院内,有点难得的气急败坏,怒道:“张富十,你是疯了么!难道真想就这么闯进来!这是洛阳,不是你可以肆意胡来的山东!”
张富十铁着脸撑着门:“你愿意见其他人,就是不愿意见我么!说什么拜了诗作就可以,诚心求见也可以,我在这儿想见你一面,求的早颜面尽失。就算是认识的旧友,你都能见别人,与我说句话又有什么难的!你要是真的觉得我烦,怎样打发我,不有的是法子么!你一概不理,当我不存在又算是什么!”
裴玉绯怒道:“你那写的算是什么东西,什么‘爱你最可爱,冬天大白菜’,洛阳不是你们山东,冬天不爱吃大白菜!”
张富十听她念出来,脸都涨红了,他识字本来也就不多,就这个诗还是独孤臧指导下写出来的:“你要是觉得不好,你好歹骂我一句。就当是没收到算是什么!”
裴玉绯自然没说,自己收到的时候又惊愕又笑的差点蹲下,笑完了却不知道怎么回他。她没想到过张富十的这股子韧劲儿,当初话都说完了,他居然还就是不罢休。
张富十死死抵着门:“让你丫鬟躲开,我一使劲儿门就开了,伤着你们别怪我!”
丫鬟仓皇而逃,裴玉绯气的怒骂:“张富十,你就是个无脑莽夫!”
外头的女生徒正从张富十推开的门缝里看见了裴玉绯,拿着手里的信件,正要高喊:“绯玉,先生说有急事要找你,是大事,要你即刻先去国子监等着——哎!”
她还没说完话,张富十进了内院顺手就把门合死了。
女生徒也吓了一跳,虽然平日和裴玉绯不睦,却也怕真是恶匪进去,闹出人命来。跑过去让仆从跟着一道砸门:“哎!刚刚进去的那是谁!你居然敢闯女冠道门!我要报官了!如今高官打死女婢都是要赔命的,更何况你这样胆大包天的!”
张富十进了内院,气势汹汹的站在裴玉绯面前。
裴玉绯竟然有点心虚,掐着腰怒道:“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,难道还抱着那种幻想。我都已经入了道观,不可能嫁人的!”
张富十怒:“那凭什么我就不能成入幕之宾!那些一个个跟弱鸡似的文人就行!”
裴玉绯瞪大眼睛,没想到他会这样说,脑子转了半天才找到理由:“你诗书太差!”
张富十:“我会骑马射箭!我是读书不多,可你也可以教我啊!”
裴玉绯:“我才没这闲心教你!”
张富十:“你现在不都在国子监了么,我可以付你钱,你教我诗书就是了!以后你再说我差,就当是你教的不成!”
裴玉绯都要跺脚了:“滚,我不要教你!你底子太差了!”
张富十:“我肯学!你应该一视同仁——”
外头的女生徒就听着声音渐渐往屋里去了,难道这还要闹成用强?这还不赶紧去报官?女生徒急着就要往回走,忽然听着内院丫鬟把门打开了,对女生徒招手:“娘子快进来吧,您是国子监来的么?不要紧,那个莽汉已经让我家仙姑制服了,你快进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