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娥安静地坐在黑暗之中,一动不动,直到房门声响,才迟缓地移动目光,全无平时的敏捷。
有人提着灯笼进层,灯笼在前人在后面,昏暗的灯光被寒冷包裹,照不亮那人的面孔,孟娥只能隐约看清是一名太监。
太监将灯笼放在地上,又将另一手中的食盒摆在桌子上,然后转身静静地看着角落里的孟娥,似乎要监督她将饭吃完。
“我不饿,你拿走吧。”孟娥说。
“不吃饭就没有力气,没有力气怎么出海呢?”
“哥哥?”孟娥惊讶地说。
孟徹上前几步,背对灯笼,孟娥仔细观看,已能认出哥哥的轮廓,不由得更加惊讶,但是没有起身。
“我来救你出去的,走吧,咱们回东海。”
孟娥盯着哥哥,缓慢但是坚定地摇摇头。
“你担心东海不安全?咱们不回义士岛,也不去扶余国,泛舟海上,去更远的地方避难,不再与大楚接触就是了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孟娥站起身,她知道哥哥对恢复陈齐有多么热心,如今竟要放弃这一切,实在令她意想不到。
孟徹明白妹妹的意思,说道:“复国就是一场闹剧,义士岛自以为高人一等,可是在别人眼里,咱们只是东海的一伙强盗,还不是最强大的那一伙。争夺天下靠的不是武功,不是奇人异士,他们或许可以杀死皇帝,但是杀不死大楚。就算大楚现在倒掉,兴起的也是天下群雄,根本没有义士岛的位置,也没人承认咱们兄妹二人的身份。”
从齐国叛乱到四处亡命,孟徹感触良多,从小在义士岛上被培养出来的幻想一一破灭,如今他只在乎一个人——自己的亲妹妹。
“我……不能走。”
“为什么?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,太后——上官太后对我说了,慈宁太后不懂朝廷规矩,很容易受到大臣操控,谁也劝不了她,皇帝活不多久,你们这些人在皇帝死之前就会被除掉。”孟徹顿了顿,“你做不了什么。”
“至少……至少我没在皇帝最危险的时候转身逃离。”
孟徹了解这个妹妹,知道她不会回心转意了,可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,“你对我说过,你回到皇帝身边是要学习帝王之术,难道是骗我的吗?”
在一个死皇帝身上是学不到任何东西的。
孟娥沉默,像她小时候一样,遇到大人逼问但她又不愿透露秘密时,就保持沉默,倔强得让人恼火,孤独得令人生怜。
孟徹真想直截了当地问妹妹是不是与皇帝发生了什么,但他忍住了,这是他的妹妹,有些话不能由他询问,他也不想知道。
于是兄妹二人都陷入沉默之中。
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,这是催促,告诉孟徹不能停留得太久。
孟徹长叹一声,“上官太后欠咱们的人情到此就还完了,从今以后咱们的生死与她无关,她绝不会出手搭救。”
“哥哥护卫太后多年,而我在中途离开,太后欠你人情,不欠我,我没有指望过她的帮助。还能见你一面,真是太好了,哥哥,走吧,像你刚才说的,离开大楚,海上广阔,总有落脚之处。别管我了,有些事情,自己是不能做主的,等我……等我重新掌握自己的时候,会去找你的,无论多远。”
孟徹再次叹息,觉得这会是一次永别,他转身回到门口,提起灯笼,向前伸出,照亮妹妹的面孔,看了一会,说:“太后说只有怀孕的佟妃或许还能在慈宁太后面前说几句话。”
孟徹推门离去,孟娥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小声埋怨,大概是觉得孟徹待的时间太久,过于冒险。
孟娥当然不能跟哥哥走,她记挂着皇帝,同时也不想给哥哥增添危险,她一走就是重要逃犯,从京城到东海隔着千山万水,一旦遭到官府的全力缉捕,兄妹二人一个也逃不掉。
她必须留下。
可她什么也做不了,想了一会,走到桌前,在黑暗中吃了几口饭菜,胃口全无,又放下筷子,回原来的位置上静坐。
慈宁宫的一间屋子里,张有才跪在皇帝床前,目不转睛地不知盯了多久,只在蜡烛将要熄灭的时候,才起身去剪一下烛芯。
不远处的御医坐在椅子上睡着了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皇帝的脸色比之前更红,御医却束手无策,只说要慢慢调养,从外面又调来两名御医,也都是同样的说法,三人轮流值守,不过做给慈宁太后看而已。
张有才也没有办法,只能守在床边,希望能看到奇迹发生,不知不觉间度过了整个晚上,混然没有发现外面天已放亮。
身后门响,御医没有被惊醒,张有才急忙转身,磕头道:“太后……”
慈宁太后一个人,没带宫女,睡在椅子上的御医听到声音醒来,看到太后吓得魂飞魄散,滚落在地,不停磕头。
“出去。”慈宁太后冷冷地说。
御医爬着出去,关上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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